一個人從陌生環境徹底清醒之後往往會有很多反應。

穆驊卻只剩了一種反應，她這半輩子從未經歷過一件大事，也沒有經歷過任何變故，所有她不知道她的承受能力會有多大。

阮青衣伸手，想象往常她昏睡的時摸摸他的腦袋，穆驊柔弱的身子輕輕一顫，閃躲的那麽刻意，他感覺之前被鈍刀蹂躪的心臟經過這麽一下徹底被剖開了。

他一個前世今生的故事講完，好像更是從一個陌生人轉變成了罪大惡極的罪人。

旁觀的全都不明白，他一顆心竟是從滔天的巨浪中漂泊繼而沈入了死水。

“連你是不是也覺得我該放下十幾年煎熬背負的血仇，放了大西國英明神武的皇帝？”

他痛心不已的面上掛了絲絕望的苦笑，搖了搖頭，起身看向床上的人一字一句的道：“那樣對九泉下的父母不起，對我自己不起！”

話聲鏗鏘、字字錐心。

穆驊霍然起身，對著那決絕而去的背影出聲，“你若真心顧惜的是我，為什麽到了如今才把那陳年舊事翻給我？！”

阮青衣頭也不回的離開，隱約聽到身後聲嘶力竭的哭喊，腳下一個踉蹌，一口堵在嗓子眼的血氣壓不得，噴吐出來，星星點點灑在地上。

心口陣陣絞痛，他扶著墻慢慢蹲下身，低頭看著那攤點點滴滴血跡忽然仰頭放聲大笑，越笑越大聲，直到後來竟然笑的上氣不接下氣，用手撐著腰慢慢站起來，擡手拭去嘴角的血跡，轉身回到穆驊的屋子裏。

穆驊還保持著他走之前的那個姿勢，坐在床上灰蒙蒙的眼毫無焦距的低垂著。

“天下大還是家大？”阮青衣坐了下來，輕輕將她扶倒躺平在床上。

穆驊由他擺弄，最後抿了嘴，倔強的撇開了頭，阮青衣苦笑。

“若是家還在，便是家大！”他輕咳一聲，壓低了臉，笑的滿是譏諷，“可現在哪兒還有家，自然比不過是天下大了，你說對不對？”

穆驊聽他這麽說面向了他，將一雙眼瞪大，顫聲道：“你是說……”

“撲通”猝不及防的一聲，嚇得穆驊從床上起身，阮青衣跪地，面朝她笑的從未有過的絕望，眼裏閃爍過晶亮的流光如破碎的琉璃刺目。

穆驊整副身心都在他一跪，全然不曉得他究竟說了什麽，就見阮青衣起身，憐惜的摸了摸她的發髻，柔聲道：“這樣長久躺著終歸不好，你喜歡就四處跑跑，別跑遠了！”

穆驊看著他說完垂肩退出房門，不安穩的心緒起伏。

千子音候在門前等著阮青衣再次出門，果然沒多久就見他從穆驊房裏走了出來。

阮青衣淡淡的看了他一眼，頭也不擡的問道：“以你現在的醫術告訴我，你有幾成把握？”

“兩成不足！”千子音黯然，“她並非是因為毒素殘留在體內造成的，從娘胎裏一生出來就染了這結癥，若非這些年的精心調理，恐怕早撐不住了，子母蠱雖然可換血，但怕只怕就算是換了血，早就存在的這結癥也不會好，最多不過維持兩年而已……”

阮青衣鎖著眉，點了點頭，心口一陣抽搐，即便早就知道結局，等從別人嘴裏講出來，他還是有些接受不了。

千子音看了他一眼，見阮青衣點頭要他將話繼續下去。

“至於璟王，他是毒血流通，一經換血自然要有把握的多……”

“你是說給他換血之後，他便能痊愈？！”阮青衣攥緊了拳，壓抑著低吼出聲

千子音拱手低了頭行禮，也放低了聲音道：“教主的醫術自然要比我的高，即便是我不說，您也心知肚明，難的並非是醫人，而是選人罷了！”

他說完抱拳又道：“教主體內的蠱蟲已到了時日，拖的越久，有害無益！”

千子音說完行了一個禮，人拔腿離開，。

秋後的晌午，太陽正好，不溫不燥，阮青衣站在花樹下難得的一日清凈，空了大腦什麽也不想，只單單的發呆。

慕白飛站在長廊向著花樹下的人影望過去，只見泛黃的葉子圍著那身墨色長衫樹立的身姿打轉，繼而又隨著挺拔瘦削的人形落下，卷起一地清冷的淒荒，讓那長衫下包裹的人形更似隨風就能散了一般。

人是世無雙，沒由來的一陣惋惜，不過轉瞬即逝。

他想了想，揮手喝退了身後的隨從，舉步朝著那襲委地的長衫人影走過了過去。

“君上來的不湊巧，阮某正好有些困倦！”阮青衣聽到身後踩著落葉響起的腳步聲，轉過身來，一拱手行禮，疏離的姿態分明寫在臉上。

慕白飛笑笑，並不介意，“公子若真是困倦就回去歇著吧！”

他說完笑著看阮青衣跪拜告辭，直到身影從他視線淡出，慕白飛甩袖擡步跟了過去。

秋日的天似乎日落來的稍慢了些，阮青衣拉了被子蓋在身上閉上眼，卻難免感覺到窗外灑落下來不太溫暖的夕陽那赤金的光影。

他什麽也不願想，只是很想舒舒服服的睡一覺，等醒來之後，那些為難的抉擇也便不得不有了選擇的答案。

門打開的時候，他下意識往被子裏縮了縮。

慕白飛看到他這個動作，抽了抽鼻子，放了壇好酒在床前，嘆了口氣道，“看來公子是真的疲倦的厲害。”

這一下阮青衣也沒有縮在被子裏不出來的理由，只好起身準備下床行禮。

慕白飛將他按在床上，“不必了，公子既然睡不著，不如坐著陪朕喝杯酒，聊些有意義的話！”

阮青衣笑的無奈，沒有絲毫做作的道：“怕是要令您失望了，小人生來貧賤，胸無大志說不出什麽有意義的話！”

慕白飛拍開酒壇的泥封，倒了兩杯，遞給了阮青衣一杯，淺淺的抿了一口，側過臉來，看著阮青衣問道：“你說若是當活著的意義僅不過是活著而已，那活著跟死了又有什麽區別？”

阮青衣瞥了眼窗外，摩挲著酒盞的杯沿，那青銅盞的酒盞沿口磨薄，瓷白的指尖滑過，落下一道血線，堪堪的落進酒裏。

他抿嘴淺笑，回道:“那君上不妨先告訴我，活著除了不過是活著而已之外還能有什麽其他的意義？”

那血順著指尖滑落，滴落酒裏經過輕晃而暈染開。

慕白飛看著他，嘆出口氣，“公子應該聽得明白我的意思，我們就不必這樣把話說到這步田地了吧？！”

阮青衣換了個姿勢側臥在榻上，只是淡淡的笑，他晃著酒盞，一仰頭將染了血的酒灌進喉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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